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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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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章

寧姿下定決心買下悉尼歌劇院背景的相片,霍辭陪她在展區內等候。

大約三個小時後,滿征老師送走了客人,再度返回展區,二人和他協商。知曉緣由,滿征讚嘆於緣分的奇妙,理解寧姿與霍辭初遇的紀念,也體恤作為兒女對父母的追思,爽快答應把相片以低價出售給她。

“愛有天意。”最終滿征低聲道,神色富有深意。

回到寧姿家裏,霍辭搬來梯子,釘好釘子,將相框掛在墻上。

大臥室很寬敞,除去一張大床和衣櫃、梳妝臺外,沒有其他家具。窗邊掛了一幅巨大的落地簾,重重疊疊的錦緞上繡著精致繁覆的花紋,華麗又覆古。墻上掛滿了相片,大小不一,一幅幅畫面生動而鮮活,凝聚著美好的一幕幕回憶。

相片掛好後,霍辭走下梯子,見寧姿隱隱出神。她凝望著墻上的照片們,神色微微凝滯,隨後微笑綻放,“這是爸爸、媽媽曾居住的臥室,這些照片都是我的寶貝,舍不得收起來,全部掛在這裏。被學校錄取,和你訂婚,設計作品獲獎……每當有開心的事,我都會告訴他們,和他們分享喜悅。難過失意的時候也會向他們傾訴。”

“有難過的事,為什麽不告訴我,讓我與你一起分擔?”下一秒,霍辭擡手將她的臉擡起來,凝視她。

寧姿笑吟吟地看了他一眼,說:“都是過去的事,和你訂婚以後,難過的事就變得少有了。”

霍辭滿意地揉了揉她的發頂,“小鼻涕蟲真聽話,看來真的在勇敢地面對生活。”

寧姿瞪眼,“再也不想從你的嘴裏聽到這冒犯的稱呼。”

霍辭眉梢輕揚,故意不接話,而是轉臉端詳今天買到的照片,笑了起來,“相片裏有初遇的我和你,還有愛你的爸爸、媽媽,算是全家福了。”

寧姿默然,心輕輕一顫,暖意從中而發,經遍周身。

霍辭再望向寧姿一家三口拍的藝術照,她依然與記憶中白白胖胖的“年畫娃娃”一般無二,臉頰飽滿,瓷白的皮膚被光線一映,跟打了一層柔光似的,漂亮得不真實。父母一左一右握著她兩只小手,兩人的面容年輕而柔和,整幅畫面都有溫暖的愛意在流動。

“小寧姿是被爸爸、媽媽捧在手心裏的明珠,我一定要對你更好,不可以讓二位失望。”霍辭看向照片裏兩位長輩的目光敬重有禮。

寧姿咯咯一笑,拽了下他的衣角,“已經好到極致了,他們一定會非常喜歡你,就像我一樣。”

得到她的肯定,霍辭感到滿足,看著她的眉眼,突然感慨道:“下半張臉與母親別無二致,精致又秀氣,眉眼端麗無雙,溫柔又不失氣度,原來是像父親。”

聽他這麽說,寧姿重又端詳相片上父母親端正的容貌,如同泡入溫熱的泉水中,明烈的欣喜令人眩暈,難耐激動道:“聽到你這樣說,我真的好高興,就像他們一直都在我身邊,從未離開過。我是他們生命的延續,承載著太多的愛和他們擁有的美好品質,即便是生離死別,也無法使這些最寶貴的東西褪色。”

霍辭悵然道:“你的雙親和我的兄嫂,也就是霍亦辰的父母,彼此是至交好友,一次出行的意外事故使他們一同失去生命,最受傷的是尚且年幼就失去至親的你與霍亦辰。”

寧姿一怔,輕道:“我很希望雲淡風輕地說一句,這件事已經過去很久,但實際並不是這樣。雖然很多人說再痛的傷口也終將被時光撫平。但親人的離世更像是淅淅瀝瀝的雨,時不時會降落,總有些特別的時候,會惆悵,會難過。”

“你從前受過太多的苦。”他的目光充滿憐惜,這一刻,與心底深厚的情緒相比,語言顯得無比蒼白。

她柔和地鉆入他的懷中,抱住他的窄腰,說:“今天晚上,在父母和心愛的男人面前,允許自己短暫的軟弱一下。霍辭,願意聽我吐一吐苦水嗎?”

“這一刻,我期盼了很久。”他的心因她的話變輕。

這是寧姿第一次有想要向另一個人傾訴過往艱難的念頭,很明顯,她並非一個豁達的人,甚至過於敏感內耗。總習慣於把往昔經歷的苦楚反覆拿出來咀嚼品味,艱難反思,借此堅定自己的心性,明確未來的方向。飽滿的情緒反而成為自傷的利刃,心底深處保有涼薄的理智。也是因為這樣,她向來覺得傾訴是一件沒有價值的事,畢竟對他人產生依賴與寄托,無異於在懸崖邊起舞,是最危險的事。

但如今,生命裏出現這樣一個人,令她敢於再度嘗試,並且充滿信心。堅信這一次不會再度跌入深淵,而是得到真正溫暖的救贖。

她閉了閉眼,以平淡的口吻敘述,“爸爸、媽媽離世的那一年,我年歲尚小,大多數經過都記不大清楚了,一些細節卻銘刻在記憶中,愈發清晰,比如那幾日天空中經久不散的陰雲,看起來那樣厚重,像要隨時傾塌下來,將我吞噬。還有一場奇幻的夢,夢裏四周是灰蒙蒙的霧,爸爸、媽媽攜手的背影越來越遠,無論我怎麽追都追不上,最終消散在屋裏,與那片灰融為一體。還有……”

她低頭看了眼自己光滑皎潔的手指,“那時我蜷縮在墻角,仿佛化身一片寂寞的影子,而食指不知在什麽時候劃傷了,可惜再也沒有人疼惜地替我包紮,在過程中溫柔地呵氣,哄我說‘姿兒乖,疼痛飛走了’。”

霍辭安靜聆聽,表情有些僵硬,眼底的痛意那樣直白。寧姿臉上掛著平靜的笑,神色寧和,“我還天真地以為至少舅舅、舅媽會陪在我的身邊,也曾用心地去期盼他們的關愛。他們會對我笑,不吝嗇誇獎,即便在外我只是一個自卑到極點的人。飯桌上,他們總會第一個給我夾菜,盡管很多菜我並不愛吃,但我從來不忍心辜負這些關懷,因為那是我渴求的、自以為的愛。即便對某些食材過敏,我也不會說,總是逼迫自己欣然吃下。現在回頭想一想,是我內心太過匱乏。所以即便敏銳地察覺出很多不對勁的地方,也怯懦地選擇忽視,愚昧地騙人騙己,不肯承認他們對我只是出於利益考量,全然是利用。”

霍辭心疼地握緊她的手指,摩挲了下,低聲說:“不要責怪自己,可惡的是那些踐踏別人的人。”

她緩緩地繼續說下去,“表妹鐘荔荔從小就討厭我,時常在暗處給我使絆子,陷害我似乎已經成了她的一種樂趣。她曾向我控訴,怨恨我分走舅舅、舅媽對她的愛,可實際上,他們給她的從來就和我不一樣。每一次我因鐘荔荔而吃了虧,他們都視而不見。我渴求一個和睦的家庭,一直期盼他們把我當做自己人,拼命討好,同時也承接所有被包裝成教育的打壓,一退再退,什麽都願意忍讓。”

霍辭凝視著她荒蕪的神色,替她拂開垂在額前細軟的發絲,柔聲道:“善良從來就是一個人最好的品質,而包容與堅強是並存的,不計較並不代表愚鈍,只是擁有付出真心的勇敢。當那些真誠錯付,並不能說明你是糟糕的,只是暫時不太幸運而已。”

寧姿靜默,聽了他的話,心頭一動,眼淚滑落的那一瞬間才明白,原來從前總告訴自己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,只不過是不敢面對內心深處的柔軟。而霍辭的話語如溫熱的水流沁入心田,擁有把記憶中的陰雲驅散的能力。

察覺到面頰濕潤,她神色錯愕,霍辭擡手為她拭去。然而剛被他的手指碰觸,她就忍不住觸電般往後彈了下,被他及時察覺,拖過她的手,將她重又拉回身前。淚水席卷著沈悶與哀涼,心卻在這時變輕了許多。這一刻,寧姿忽然想到那兩個字——“救贖”。

她仰著臉,不再避諱自己的脆弱,木然道:“小學班級的接力賽當天,鐘荔荔把我騙去器材室,離開前又在門上掛了鎖。我獨自在裏面從白天等到黑夜,也沒人找到。夜裏太涼了,斷電後四周漆黑一片,伸手不見五指,我只能憑借記憶拖來裝器械的袋子蓋在身上,緊緊抱住自己的胳膊。”

“那時想起了從前媽媽給我講過的睡前故事《賣火柴的小女孩》。可惜的是那晚的夢裏沒有讓我如願見到燭光裏的親人,只留下空寒與寂寥。而錯過比賽,也使我們班與獎牌失之交臂,更受到同學們的排擠。”寧姿慢吞吞地吸了吸鼻子,再開口,“高中時期,有一次校內組織郊游,我被鐘荔荔撞倒,跌入泥坑,樣子很狼狽。結果在回校車的路上遇見了霍亦辰。”

提到霍亦辰,霍辭眼神冷下幾分。

“關於婚約的事我聽說過,只當作是長輩間的玩笑,但對霍亦辰這個人還是忍不住多了份關註,其實我是認得他的。那天他的目光像利劍一樣尖銳而顯露,嫌惡的情緒不加掩飾,刺痛了我。我不生氣,只是陷入了更深的自卑中。”

“你們有相似的經歷,卻成長為截然不同的兩種人,他不配與你相提並論。”霍辭的手落在她的肩頭,略用了些力。

他的掌心傳遞了溫度,仿佛給了她源源不斷的力量與支持,寧姿長吐出一口氣,“你說得對,真誠與付出不是錯,只不過是短暫的運氣低迷。如今的我感激自己當初踏出勇敢改變的一步,從那以後,所有的一切都變得不一樣,我很滿意現在的自己。往後的道路更是陽光普照,充溢著希望、美好,還有你。”

霍辭將她輕輕擁入懷中,手指撫摸她柔軟的發絲,聲音在她頭頂響起,低啞又溫柔,“陽光、希望、美好都屬於你,我也是。”

說完,他將下顎抵在她的發頂,衷心祈願世界善待她。

如若不遂人願,那他就撐起她的全世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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